石家莊的清晨,沒有預料中的悶熱,反而透著微涼。大巴從市區駛出,車窗外的華北平原像一幅倒放的膠片,麥浪向后疾馳。車內,一群高校馬克思主義學院的教師屏息凝視,目的地只有一個——西柏坡。很多人以為這只是一場“打卡式”參觀,然而,當班旗真正交到他們手中時,一種久違的肅穆感油然而生。
這不是普通的行程,而是一場被命名為“趕考再出發”的紅色教育培訓。培訓通知寫得極短,卻暗藏玄機:全程禁用“打卡”“體驗”之類輕浮詞匯,代之以“對表”“校準”。有人悄悄問領隊,領隊只回一句:“到了就知道。”

西柏坡紀念館的臺階比想象中陡峭。講解員把語速壓得很低,像在宣讀某種密令:1948年的春寒里,一張地圖、一盞煤油燈、一部電臺,決定了此后中國的走向。教師們忽然意識到,自己平時在課堂上反復拆解的“三大戰役”,在這里不過是一張桌子的寬度。理論的骨架,被時空壓縮成觸手可及的細節,有人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U盤——那里裝著精心打磨的PPT,此刻卻顯得過于華麗。
現場教學被刻意打散。上午還在舊址,下午就轉到崗南水庫旁的普通村落。沒有標語,沒有展板,只有老人坐在門口編簸箕。隨行導師拋出問題:為什么當年選擇這個不起眼的小村?教師們開始爭論,聲音從田間地頭一直飄到水面上。有人提到“地理隱蔽”,有人強調“群眾基礎”,卻沒人注意到老人抬頭時眼里的光。直到導師一句“民心是最大的政治”落地,爭論戛然而止。原來,真正的教材不在展柜,而在皺紋里。

夜宿基地,燈光被調得極暗。屏幕上放的是1949年3月5日那段黑白影像:毛澤東離開西柏坡,車隊卷起塵土。鏡頭切到當下,同一視角的柏油路、新民居、光伏電站,時間像被折疊。教師們被要求關掉手機,用十分鐘寫下此刻最強烈的疑問。十分鐘后,紙條被收回,統一封存。導師說,答案不在今晚,而在回去后的課堂。
第二天清晨,突如其來的暴雨把行程打亂。原定去統戰部舊址的計劃被迫取消,所有人被臨時拉到一間空置的教室。沒有投影,沒有話筒,只有一塊黑板。導師寫下兩個字:“趕考”。然后沉默。雨聲敲擊鐵皮屋頂,像密集的鼓點。教師們開始自發討論:今天的“考題”是什么?誰來閱卷?評分標準又是什么?爭論越來越激烈,卻沒人注意到導師悄悄離開。二十分鐘后,雨停,黑板上多了一行字:“考題天天換,閱卷人永遠是人民。”

返程的車上,出奇地安靜。有人把封存昨晚疑問的信封撕開了,又默默合上。窗外的華北平原依舊遼闊,卻不再只是風景。一位教師在筆記本上寫下:西柏坡的紅色教育,不是給思想鍍一層金,而是把思想的銹跡磨掉。這句話后來被傳回學院,成為新一輪集體備課的開場白。
回到講臺,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是撤掉PPT里的動畫,把“兩個務必”手寫在黑板中央。學生發現,老師的眼神變了,像剛經過一場無聲的淬火。沒人再提“打卡”,也沒人再說“體驗”。下課鈴響,一名學生追出門問:“老師,你們在西柏坡到底看見了什么?”老師停住腳步,只答一句:“看見了考題,也看見了閱卷人。”
西柏坡的紅色教育培訓意義,至此才真正顯影:它不是答案,而是讓提問者成為更好的提問者。高校馬克思主義學院教師帶走的,不是一段可以復制的講解詞,而是一把能夠劃開現實的刀。刀口向內,銹跡簌簌而落,新的光澤正在生成。